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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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安兄弟的荒謬與反抗:論未知的全知、無常的必然

高安兄弟的荒謬與反抗:論未知的全知、無常的必然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(No Country for Old Men)

隨機命定

其實一切盡在身兼導演與編劇的兩位兄弟掌控之內。他們設計緊密的劇情結構(包括每個轉折點)、清楚標明人物與環境關係的分鏡(其長年菲林攝影拍檔 Roger Deakins 曾在訪問點出高安兄弟的精準,比其他導演所需要的 raw footage 少得多)、透過構圖與場景 / 表演的調度達成調子上的平衡,全都計算精確。劇本表現的無常,實在是高度操縱角色處境下的必然。

 「神」的全知視角,或置身畫面以外更高層次的視點,常穿插在高安兄弟電影起首或結束:以諺語、先知教誨、聖經金句等引經據典作開場字幕的《逃獄三王》(O Brother, Where Art Thou?)、《非常戇男離奇失婚》(A Serious Man)、《離奇復仇事件》(True Grit);以置身局外旁觀的智者旁白,於故事關鍵有天外來使介入的《大保齡離奇綁架》(The Big Lebowski)、《影子大亨》(The Hudsucker Proxy);又有如《細說當年話西部》(The Ballad of Buster Schruggs)的說書人揭頁娓娓道來西部傳奇小故事。

《萬千星輝綁架案》(Hail Caesar!)第一個鏡頭是教堂內的聖像(十字架上的耶穌),奠定了祂所掌控及察看地上角色的全片基石;《師奶殺手》(The Ladykillers)則是從天上白雲漸漸向下特寫雕像的樣貌(特大的雙眼),再向下掃視橋底駛過的船,如同祂看見一切,且預示了主角們的下場(全部高潮戲就發生在這場地)。《CIA 光碟離奇失竊案》(Burn After Reading)一開始就處身太空高處、俯瞰地球,再逐漸拉近、進入人類世界的地面,是美國 CIA 總部。結局也回到一直超然於外的辦公室,坐在冷氣房看檔案的高層,也儼然是沉默地觀看所有、卻任由其發生的上帝化身。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
《雪花高離奇命案》(Fargo)

高安兄弟從沒有否認至高者的存有,但又對其奧秘莫測有相當的疑惑與曖昧。祂為何要安排我遇上這件事?祂要透過這人 / 物告訴我甚麼?那種介乎於沒有邏輯與有跡可尋之間的摸索,絕對答案欠奉,不同人物於不同處境如何應對,決定了作品的走向。高安筆下 / 鏡頭下的角色,好比人類一出生,就被隨意拋擲到既定的限制,然後因應周圍環境,作出不同的選擇,發展出不同的道德。這「拋擲」卻像是擲骰子或抽紙牌般決定,由或然率主宰,而非任何理性的因果關係。他們的拍法不循寫實之路,卻能反映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情況下作出真實 / 真誠的回應,也就是《雪花高離奇命案》(Fargo)標榜的基於「真人真事」。 

所以高安兄弟電影常運用廣角鏡及深焦攝影,旨在捕捉人與地理空間怎樣互動、怎樣運用旁邊現成的工具 / 機關,到其臉龐表情細微至鼻孔的伸縮,都一覽無遺,不加工的「真實」呈現。像《離奇復仇事件》的 Mattie Ross(Haliee Steinfeld)回望每個死亡時的全景觀,透過每段路的見證而成長;《血迷宮》(Blood Simple)的吊扇及其轉動聲效,在幾場醞釀殺機的戲份透視角色的焦慮與緊張心理。《血迷宮》、《風雲再起時》(Miller’s Crossing)、《雪花高離奇命案》、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(No Country for Old Men)以風景的定場鏡頭開展故事:德州的人煙罕至、明尼蘇達的嚴寒風雪等美國地景,烘托冷酷或熱情的人性抉擇。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《血迷宮》(Blood Simple)

首部長片《血迷宮》早有命運播弄的橋段,但將其拍攝手法的美學結合世界觀,則要數到《師奶殺手》之後的高峰。《師奶殺手》的重拍不算成功,卻讓高安兄弟開始試驗大刀闊斧的省略,強調蘊釀升溫的鋪墊前戲,到頂點時不花筆墨,直接跳過高潮戲,留下懸而未決的不確定性。

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將此發揮到極致。先是平行剪接、兩邊同步推進張力,Anton(Javier Bardem)、Moss(Josh Brolin)和 Bell(Tommy Lee Jones)的交錯逐漸堆疊,理應在碰頭時來個大爆發,怎料交叉蒙太奇過後,最終底牌揭盅:乃同一空間卻不同時間,如同早前 Bell 與 Anton 分別來到 Moss 住所,看著電視反射自己的影像般,總是錯過彼此,愛情片常有這種浪漫把戲,放於驚慄追逐片中則變得驚心動魄復無奈。《CIA 光碟離奇失竊案》則反過來處理,將兩大明星演員的對決推前到中段,Chad(Brad Pitt)因 Harry(George Clooney)突然折返而碰個正著,以兩者的平行交錯的剪接,到其意外的匯聚而迸發。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《非常戇男離奇失婚》(A Serious Man)

在《非常戇男離奇失婚》裡,觀眾起初不明 Larry(Michael Stuhlbarg)與 Sy Ableman(Fred Melamed)駕車的畫面切換用意,後來才發現他們皆遇上車禍,一生一死,此次處理則倒反過來,乃同一時間、不同空間的剪接。再突顯箇中荒誕:還活著的不比亡者好過,死後被頌揚高舉,彷彿生前之惡不再相關;在生的卻要繼續承受苦難及人世的無解。最後一鏡,面對著天災突降,人們之前的恩怨情仇變得渺小,所有伏線未見終局,懸置於中間,可謂高安電影生涯至今,以影像結合文本去詮釋前述的「拋擲」理論,最有詩意的表現。

Roger Deakins 於《逃獄三王》將幾場關鍵的拯救 / 墮落戲份,切合《奧德賽》(Odyssey)的神話色彩,拍出靈與慾的超自然(受洗、被勾引 / 詛咒、洪水),卻被角色台詞及情節揭示,提供貼地並符合科學的解釋所中和,同時達致理性與神聖的兩種面向,既衝突又融和。到《非常戇男離奇失婚》借用「不確定性原理」的學術概念及「薛丁格的貓」的思想實驗,則更能合為一體,渾然天成。不速之客既可是好人,也可是野鬼;韓裔學生既承認也否認放下信封;「Mentaculus」既是宇宙可能性的地圖,也是亂畫一通;Larry 的遭遇既是上帝試探,也是連環巧合;既是因果循環,也是無關重要。

到頭來最大的危機可能是片首已出現、之後消失於主角關注的視線。Larry 一直想得到上蒼啟示,原來可能早在兒子耳朵接收的歌聲中——電影開頭的父子平行剪接場面,就是全片一直追尋的答案,首尾完美呼應。及後《知音夢裡行》(Inside Llewyn Davis)也以另一種說故事方式實踐,在結局重覆了一次開頭,以變奏的循環作為宿命般的結局。但其實就算他知道了,又有何意義呢?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《大保齡離奇綁架》(The Big Lebowski)

戴帽「英雄」

所謂「the dude abides」,「receive with simplicity」,皆指向不需尋求複雜的答案,實踐崇高的使命,所以高安兄弟電影從來聚焦於普通人的義或惡,而不是歌頌英雄的犠牲。《知音夢裡行》主角是音樂工業中無數失敗者之一,而非萬中無一成為傳奇的 Bob Dylan;《大保齡離奇綁架》祝福平民 The Dude 而非片名所指的「Big Lebowski」,其看似散漫的情節,故意偏離於一般懸疑類型深入謎團的認真;《離奇復仇事件》對照舊電影版的選角(傳奇的 John Wayne 變成演過 The Dude 的 Jeff Bridges)也可見導演還原平凡、去英雄化的處理。

荷里活以俊朗魅力正氣作號召的明星,與高安兄弟合作都會一反形象,像 Tom Hanks 罕有演邪氣反派,還有哨牙的造型;George Clooney 則往往自作聰明;Brad Pitt 更能重演往昔未曾走紅時的戇傻,配合其健碩身型作反襯之效。演活凡人眾生的綠葉 John Turturro、Steve Buscemi、John Goodman、Josh Brolin 等更成為其慣用愛將。Michael Stuhlbarg 亦是因為演活《非常戇男離奇失婚》主角的平庸迷惘而一鳴驚人,逐漸受影壇及影迷賞識。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《離奇復仇事件》(True Grit)

反而女角往往更有行動的勇氣與智慧,《離奇復仇事件》的 Mattie Ross 機警過人;《大保齡離奇綁架》的 Maude(Julianne Moore)也見不從屬男性的鮮明稜角。當然不得不提及高安兄弟一手發掘,後成為高安家庭一員,現貴為奧斯卡三屆影后的 Frances McDormand。《雪花高離奇命案》的女警探已成經典代表,在《血迷宮》與《CIA 光碟離奇失竊案》則由始至終看不清真相,卻能平安過渡,更有決心及能力達致其願。即使後者姿態相當笨拙,可謂犠牲「色相」的表演,甫登場就近鏡特寫著她的脂肪 / 體態,卻造就其演藝的第二春,以獨立堅強的中年婦女代言人身份,在近十年影視作品中獨步天下。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(No Country for Old Men)

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近乎百分百忠實改編自小說,卻有一個重大改動,就來自 Carla Jean(Kelly MacDonald)拒絕了 Anton 的擲幣邀請,高安兄弟將原著人物的脆弱改寫成意志堅定。承繼前述的省略作法,觀眾只看到 Anton 查看鞋子,從而猜測她的生死,但不論結果,至少 Carla Jean 不再被動地將命運訴諸他者。還有並不起眼的女接待員,面對 Anton 的質問,堅持沒有透露住客的資料,也就逃過擲銀幣的邀請,跟之前士多老闆胡亂交代營業時間,而成為 Anton 擲幣對象,又有另一重對比。

偶然或刻意、虛無或存在、輕盈或沉重、古典或新潮、生或死、喜或悲、善或惡、愚昧或聰慧⋯⋯在高安兄弟(Coen Brothers)看來,從不二分互斥,而是共同存在的矛盾。以為是絕望,卻突然有了生機;以為雨過天晴,轉眼就殺個龍捲風的措手不及;以為有因必有果,到頭來是擲銀定生死,殊不知飛來橫禍又正中報應。透過劇本、聲音、影像、演出、節奏等營造的反差與翻轉,往往將我們既定的預期顛覆,從正變反,再反上反,卻總不回到最初,而是繞路到了一個混合而不能肯定方向的境界。
《風雲再起時》(Miller’s Crossing)

歸根究底,不同角色塑造的特色,所通向乃其有否其信奉的理念,並能堅守到尾。帽子作為西部牛仔的造型必須,與其信仰真理、伸張正義的道德責任攸關,也就成為高安兄弟的母題:《大保齡離奇綁架》的「上帝」就以這種樣式現身;《風雲再起時》開宗明義地以帽的遺下與拾獲,去表現忠誠/背叛的幾重變換。拉丁型男 Javier Bardem 在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化身「冬菇頭」,對比傳統戴帽的警長,或較正常的殺手(Woody Harrelson)與退役軍人 Moss,更突出其不講倫理、全然邪惡的氣息,於是「帽」也同時作為舊觀念、舊價值的一種代表。

高安兄弟創作路上所繼承的「帽」,除了其猶太教成長背景的規條、弟弟修讀的哲學啟發上述的「隨機命定」之外,還有更多來自流行文化的影響(小說、電影、音樂)。明確改編文學的有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;重拍名片的有《師奶殺手》;兩者兼具的有《離奇復仇事件》;靈感擷取自小說家 Raymond Chandler、Dashiell Hammett 的作品有《風雲再起時》及《大保齡離奇綁架》,後者很可能演化自小說《大眠》(The Big Sleep),沿襲私家偵探的設定並逆反成 The Dude 去回應。後來的《綠帽離奇勒索》(The Man Who Wasn’t There)亦是致敬黑色電影的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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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知音夢裡行》(Inside Llewyn Davis)

古舊受到創新的衝撃,老靈魂將要消亡 / 失去的預兆,亦成了高安兄弟幾乎每部重要作品皆見的感慨。《大保齡離奇綁架》的猶太族群不知保齡文化將不復再,迎來虛無主義、女性主義等挑戰。《風雲再起時》所述的夢,一直追着自己的帽,直到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警長憶起的夢,子隨父行,並遺失了他留下來的金錢,都在暗示從前意義漸失,後代無法追趕。延伸至《非常戇男離奇失婚》,兒子拿到金錢後,飄飄然渡過自己的成人禮。舊有的猶太教儀式,隨智慧老人的淡出,很可能到了下一代已無法再繼承,新的文化正在取代(流行樂的歌詞成為睿智訓誡)。《知音夢裡行》也在刻劃一個民謠時代的終結,一個偉大人物的興起將改變整個樂壇的風貌;《萬千星輝綁架案》向大片廠的史詩製作告別,在戲外也與菲林拍攝說再見,是高安兄弟最後一次起用 Roger Deakins 攝影。他們之後擁抱數碼拍攝及串流媒體,Bruno Delbonnel 掌鏡的《細說當年話西部》,從第一段陽光萬里到結尾的灰濛陰影,都在敘述死亡的終局。

有趣的是,高安兄弟近年所醉心的「死路」,恰巧與另一當代大師 Terrence Malick 創作「新生」可相輝映。《生命樹》(The Tree of Life)跟《非常戇男離奇失婚》都參照聖經的《約伯記》;《聖杯騎士》(Knight of Cups)、《歌夢人生》(Song to Song)與《萬千星輝綁架案》、《知音夢裡行》各以新舊影壇及樂壇為主舞台。高安兄弟偏向悼念傳統,頌唱福音曲與民謠;Malick 則在試驗新發現,古典樂與流行搖滾、電子、饒舌可共冶一爐。兩者之間則見 Woody Allen,既有宿命與自由意志的探問,拍攝卻自由隨心得如爵士樂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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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細說當年話西部》(The Ballad of Buster Schruggs)

有死就有生,有悲也能喜。《細說當年話西部》點題人物隨歡樂的口琴吹奏,得到翅膀飛升上天;《離奇復仇事件》以上一輩的死亡孕育下一代的成長,全片皆由 Carter Burwell 改編經典福音曲〈Leaning on Everlasting Arms〉所貫穿,以鋼琴的柔和,表達恩典的題旨。《非常戇男離奇失婚》以驚慄片的配樂延續夫婦未知刺中親人還是惡魂的恐懼時,忽爾轉換到 Jefferson Airplane 的〈Somebody to Love〉,由繁轉簡,將陰沉轉化為歡快向上的樂與怒。《CIA 光碟離奇失竊案》遍佈類型片的緊湊節拍,去掀動觀眾情緒,但其實沒有任何重大陰謀或重要證據,在 CIA 官員眼中乃一場鬧劇。真正牽涉大案的《二百萬奪命奇案》則相反,不用任何配樂,活用現場配置所帶來的危機感,突顯殺人凶器的威力。

這些巧妙的形式 / 內容高度錯置:同一場戲內,或場景之間的過渡;鏡頭停留耐一點去展現角色的有趣變化,又或來不及等待人物反應,快速剪接到或不相關或緊扣故事的下一場戲,箇中夾雜著不只一種並且相反的情緒,就是高安兄弟的簽署,也就是他們看待這世界、這世代的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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