朋友跟我說感情煩惱。聽著聽著，我跟她說：「你說到我想去看愛情電影了。」她問我想看怎樣的愛情電影？我答：「要美麗，要悲傷，一定要看到哭那種。」她舉例，像《斷背山》？「對，就是這種。」我們各自說了幾齣心目中經典的愛情電影，我再解釋我要的是「蕩氣迴腸，講一生最愛，不要日常相處。」然後我們感嘆香港都不拍這類電影了。
念念不忘，必有迴響。這段對話出現後不足一個月，我就接連看了幾齣愛情電影。只講日常相處的《婚姻故事》，愛得暴烈但許多方面不足的《少年的你》，再到相信是今年最後看的兩齣電影，《浴火的少女畫像》和《夕霧花園》。這兩齣就完全符合「美麗、悲傷、一生最愛」的三大條件。兩齣都很好，但後者跟我文化和時代差異較細，我也看得更投入。
也不是一定要回到幾十或幾百年前才有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，只是現代任何成年人相愛都沒什麼禁忌，通訊又無阻隔，要合理地寫一對愛得很深的戀人無奈地錯過對方，一生懊悔，的確是有點難度。在《夕霧花園》那個年代，日本剛投降不久，日軍的種種暴行，馬來西亞人記憶猶新，寫一個馬來西亞華人愛上日本人，這段感情注定充滿衝突。更何況主角雲林（李心潔 飾）的妹妹雲紅（林宣妤 飾）被日軍抓了去當慰安婦，在日軍投降當日在慰安所被活活燒死，雲林目睹一切慘狀，男主角中村有朋（阿部寬 飾）又背負著非一般的身份和秘密⋯⋯
男女主角的愛情已充滿張力，如何令他們自然地墮入愛河是令觀眾投入與否的關鍵。如果只依賴演員本身魅力或公式化地「愛情無須解釋」，稍一不慎就會令觀眾覺得為做戲而做戲，為賦新詞強說愁。雲林和有朋，有朋內歛而神秘，感情的推動力表面看由雲林作主動，而導演刻劃雲林的性格很成功。電影開始寫她在英殖政府工作，可以接觸戰犯，她會選擇親眼看著日本戰犯問吊。之後寫她對建花園的執著；她的世故，如何洞悉 Frederik 對自己有好感，斷然拒絕卻能保持友好關係；還有她不怕挑戰有朋，說他的花園像「一個蠢人埋了幾塊石頭在地下」（這句對白最後竟是解謎的關鍵）。雲林的性格非常鮮明，她不是柔弱天真的小女孩，她堅韌，有主見，也很清楚自己的情慾。所以來到那場由雲林做主動的浴盤情慾戲，一切就來得很自然，她一邊接受有朋，一邊痛恨自己怎會愛上日本人，複雜的情緒導演處理得好，李心潔演得更好。
這段感情之所以特別感人因為那是一個不事事以個人行先的年代。即使雲林衝破了心理枷鎖，承認自己對有朋的愛，她仍是痛恨日本人，加上妹妹的悲慘遭遇，她的愛充滿罪疚。有朋的身份令他不能同時忠於國家也忠於自己深愛的人，他最後選擇消失變了必然的抉擇。這種愛情在現世代很難重現。
如果《夕霧花園》只有以上那條愛情主線，那仍會是一齣讓人感動的電影，但未必會像現在難忘。《夕霧花園》更優勝之處是除了愛情外，它也談園藝，再透過園藝談藝術中的哲學。
有朋的生活離不開園藝，連日常聊天也是三句不離本行，雲林也取笑他，「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？」他第一個提到的園藝理論是「借景」，借助外界景色完滿花園的景色。外在世界不變，變的只是你怎樣去看它。這個理論最後原來是解謎的另一關鍵，而且他借的那個景非常出人意表。用藝術去說明主角感情的精粹不是獨創，《浴火的少女畫像》也有類似手法，用希臘神話的故事解釋兩個女孩的愛的精神，境界也很高，但相比之下，《浴火的少女畫像》仍有少許是將一個故事套進另一個故事的簡單類比，《夕霧花園》是更巧妙的將理論融入橋段中。
《夕霧花園》另一個提到的理論是要學習一門藝術，你必要另外再學一門藝術，擴闊自己的眼光，通過它去掌握第一門藝術的精要。有朋除了是園藝大師外，亦精於刺青。刺青其中一個特色是痛，為什麼痛是特別適合雲林的觸感？電影有解釋，我不劇透。許多年後，雲林通過愛情化解了她對日本人的仇恨，終於願意寄出那些死囚的信，也暗合了通過一門藝術學另一門藝術的理論。
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電影多如天上繁星，英國人拍的、美國人拍的、法國人拍的、日本人拍的、中國人拍的、台灣人拍的，不少我都看過，從馬來西亞人角度看（導演林書宇是台灣人，但原著小說作者陳團英是馬來西亞人）倒是第一次看。《夕霧花園》優美、精緻、感人、演員表現出色，有一定的複雜性同時又有娛樂性，有這樣優秀的電影從這個角度說故事，記錄這段歷史，我也為馬來西亞人高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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